第二百三十五章（2 / 2）

然后年纪大的孩子便哄笑着跑开，他们听过了这个故事无数次，抬头便指的出哪个是牛郎，哪个是织女，哪两颗小星星是牛郎挑着的两个孩子，哪四个小星星，是织女手中的织布梭子。

他们还知道，天边的晚霞是织女织了一天，抛出来的云霞锦缎，七月初七天上淋漓而下的小雨是牛郎和织女落下的泪水，而那一天人间的鸟儿都会飞在天上，在喜鹊们的带领下，一只接一只的，架起一道长长的鹊桥，好让那两个苦命的夫妻能越过这条宽阔的银河说一些满是思念的悄悄话。

而小孩子们，则会瞪大了眼睛，随着大人的手指，在漫天灿烂的星海里，去找牛郎织女，娃娃和梭子。

然后月亮圆的时候，故事就变成了“月亮上住着一个漂亮的仙女，名叫嫦娥……”

娃儿们便瞪大了眼睛看着天上银盘一样的月亮，在那些阴影里努力的辨认着美丽的仙子和捣药的玉兔。

但是除了那些顶小的孩子，谁都知道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不过就是夏天里，纳凉时候拿来哄娃儿的故事罢了，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射日的后羿，逐日的夸父，盘古一斧子劈开了天地，从此天高地厚，万物复苏，女娲娘娘抟土成人，所以我们人啊，都是泥捏的，要不然怎么沐浴的时候身上能搓出泥呢？昆仑山上住着西王母，谁看到她，她就会给谁一瓶长生不老药，那个药啊，吃下去就能一辈子不老不死，永远年轻漂亮，可是你要见到西王母啊，要过一条大河，那条河叫弱水，是一条鹅毛飘不过，芦花定底沉，连船都浮不起的河……

孩子们听着这些故事长大，憧憬着昆仑山上的不老药，望着月宫里的嫦娥和玉兔，在每一个晴朗的夜晚沿着银河寻找牛郎和织女……然后渐渐知道，这些故事，都是骗人的，再嘻嘻哈哈的把它笑着忘掉，等到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娃儿，再将这些故事捡起来，像当年自己的长辈一样，在夏日凉爽晴朗的夜里，用一把蒲扇，指着头顶亘古不变的星空，说：“天上的银河啊——是王母娘娘用自己的簪子划出来的……”

唯一一个对这些故事深信不疑的，便是莫家的安哥儿。

于是莫家二老便失去了自己养了十来年的独子，寻了几十年，变成了村人口中的另一个故事，一个用来告诫自己家的孩子，不要把故事里的事情当了真的故事。

每当这个故事讲到最后，都会在孩子们期盼的眼光里，郑重其事的说一句：“所以啊，安哥儿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人怎么可能会变成神仙呢？若是真的有神仙，他不是早就找到了仙人回来了？”

然后……等到安哥儿真的回来了的时候，就连他的亲生爹娘，都不信这个二十几岁，俊俏的不像话的青年，当真是自己的儿子。

莫安在这宁静的村子里住了两三年，莫家二老的身子每况愈下，他看在眼里，却一声不吭的只是尽力将二老照顾的更好，天命已到，再无半分寿数可延，延了便是逆天改命，天道不容。

他虽有仙骨，却依然束手无策。

终有一日，和蔼笑着的两个老人相继离世，几乎是同一个时辰便双双咽了气，到死，脸上都是带着微微的笑。

莫安沉默的跪在灵前磕着头，披麻戴孝，白色的引魂幡在风里飘，一起飘飘荡荡的，还有扬起来被风卷着的纸钱，莫子逸静静的看着那个腰系白麻带的身子跪在灵前，一下一下的将头撞在地上，每一下，都是报答二老的养育之恩，每一下，都是还这几十年不能奉养膝下的愧疚，每一下，都是对让二老牵挂了他几十年的歉疚和伤心……

莫安跪在灵前，磕了一千个头，日日夜夜无止无休，额头在地上撞出了血，膝盖在地上跪成连片的淤青，他的尘缘，就在额头与地面一次一次的碰撞里，渐渐被撞散的干干净净。

从此以后，他与这村，与这人间万丈红尘，再无干系。

莫子逸攥着自己指尖，想起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桃花林，和桃花林中那个浅笑如春风的妖，忽然就漫起一丝心痛。

他想说，你忘了，你尚有一段尘缘，牵在那株藤萝树上。

他又不想说，他怕他当真会看见一片毫不留情斩向藤萝的雪亮剑光。

然而……他总还是一个看客，只能看，一直看。

莫子逸睡下去便很久没有醒来，安弦早起时候见他还睡得香甜，怕扰了他便轻手轻脚起来做事，到了中午还不见他醒便有些心慌，坐在床边皱着眉，将他两手的脉象诊了无数次。

然后便去查医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