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2 / 2）

无一是人。

莫子逸安静的看着他将那些妖物都当做了人，与一个个心怀鬼胎的妖物结交同行，然后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被人从身后一爪洞穿了身子，然后再艰难的反击，亲手斩下几个时辰前尚在一处言笑晏晏的知交好友的头颅，再去将已经面目狰狞的妖物腹中内丹剜出，吞进腹中。

然后躲起来，困难的将内丹化成纯净的修为，收归己用，再将那些阴冷漆黑的恶意一点点从自己身体里剔出去，一同被剔掉的，还有他心头最后的那一点柔软。

已经不像个人了，莫子逸想。

青年一路行去，斩妖除魔，同时也把自己作为人的那些柔软情感斩杀殆尽，那些温软而美好的感情，比如爱，比如温情，比如怜悯，全都在一场一场以他为主角的欺天大戏里，消耗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从戏中人变成了看戏人，冷漠的眼里浮光掠影尽是跳梁小丑惺惺作态，百苦过眼，不见其苦，眼瞳中清澈如琉璃，却不见了人味儿。

莫子逸一路被动的跟着这青年，看他渐渐褪去了所有人该有的气息，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只觉青年掌中那把长剑，几乎像是万花谷中传说的罚恶剑，却比罚恶剑更加毫不容情的诛杀所有为恶的人和妖。

莫子逸忽然希望他彻底忘记他儿时曾见过的那一株藤萝，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在当年那个笑容明亮如同暖阳的少年离开之后，藤萝翠绿的枝叶中，凝出了淡淡一抹妖魂，那藤萝——已然成了妖。

不知为什么，莫子逸虽然觉得妖物当斩，却总还记得，当这青年尚是稚儿的时候，曾经被那藤萝那样温柔的看顾过，它用自己藤蔓变成青翠的藤床，兜着那小小身躯在自己浓密的树荫里翻滚玩闹，将紫色的花串送在胖软的小手里，任他一把一把胡乱揪扯着塞进口里。

……如果，这青年向着那株藤萝拔剑，藤萝……是会伤心的吧？

莫子逸只觉得，即便是死，也不应当让那株藤萝死在这个青年的手里。

而那个青年……果然忘记了自己儿时曾那样喜欢过一株美丽的藤萝树，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的不仅仅是一片山坳，还有当年那个明净的村庄。

他没能顺利寻到自己家乡，而是止步在离那小村最近的一个镇子。

原因无他，那村庄已经在十五年前，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连绵不断的暴雨引发了山洪，汹涌的洪水如同猛兽一样瞬间灌满了小村赖以为生的河道，然后挟着灭顶之势从河里扑向了整个村庄。

一同被洪水裹挟着扑进来的，还有小半座被洪水冲垮的山峰……

一夕之间良田百顷化作乱石浊流，曾经山水秀美的小村在滔天的巨浪之前灰飞烟灭，却奇迹般的生还了村中的所有村人，无论男女老幼，虽然形容狼狈，却尽皆毫发无损，他们一路互相扶持着逃难去了别处，再也没有回来过。

青年于是在这镇中休息了一晚，天明的时候便沿着十五年前村人逃难的那条路重新寻了过去，至于那个山坳，那片桃林，和桃花林中的藤萝树，已经被埋在了他记忆的最底层，此时……便是忘得一干二净。

莫子逸却遥遥看到，在那一片如云如霞的桃花林里，有一个黑衣长发的修长男子，正半坐在藤萝的枝叶间，浅笑着对眼前飞舞的绯色光点说：

他说等他变厉害了便会回来找我，我总得在这里等他才好。

不然……若是他回来了见不到我，该有多失望。

不知道……等他回来，看到我的样子……会不会喜欢。

我的——小安哥儿。

那男子，面色苍白，虽然带着温柔浅笑，却明显像是气力不足一般，靠坐在树上连身都起不得，说过几句话，便歪着头浅浅睡去，身影也逐渐融进了藤萝树翠绿的枝叶中。

若是莫子逸再仔细看看，就会看到那株藤萝已经伤了许多枝叶，不似当年丰茂美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