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空荡（2 / 2）

“师傅你在吗，阿平回来了。”

周平已经看清了房内的样子，床还在，但缺了一条腿，那张矮桌不见了，紧紧关着的窗户上积满了灰尘，以前放着工具和小车的地方空了，周平从未发现这座房子竟然有这么宽敞。

“师傅……”

“阿平？”

这时候，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周平猛然回头，但接着，难掩心头的失落，他深吸口气，唤道“吴叔。”

“哎呦，阿平，真是你啊，你看你这脸黑的，我差点没能认出来……”吴叔是囡囡的父亲，是一个教先生，为人温文尔雅，小时候周平认字的时候没少帮忙。

周平没等他说完便急切问道：“吴叔，我师傅呢。”

吴叔被他打断也没介意，反而表情为难。

“怎么了，吴叔。”周平见他不答，又是一问。

……

吴叔踌躇良久还是说了出来：“你师傅，死了。”周平大脑“嗡”了一下，大脑发懵。

后退两步，坐倒在地。

吴叔之后的安慰周平一句都没听到，声音很远。

……

许久……

周平抬头看着吴叔。

略微平复后的内心却更加慌乱，越发不知所措。

“我师傅是怎么死的。”

吴叔摇摇头，叹了口气：“哎，不知道，就在半年前，你师傅就死在这座房子里，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没人去追究，在这世道里，没有人会去为一个无关的死人做些什么。但你的师傅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伤，我们都觉得该是病死的。”

“你师父的尸体，是我和几个邻里帮忙收敛的，也只是找了一处荒地给埋了，用那块门口的石头盖住，做了个标识。又拿了家里的闲杂东西，给大家分了分当是报酬。”

周平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我师傅的摊子呢？”

“黄文安，他说给了别人也没用，全带走了。”

周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路的，当他见到那块石头的时候，又一次没能站住。

周平趴在地上，把额头抵在石头上钻，没有哭声，石头却湿了一片。

“师傅……”

许久许久……

周平翻身躺在地上，开始絮叨着自己两年的经历。

“您是对的，我什么都没见到，上船之后他们只是让我们烧煤，您看我的脸就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洗干净呢，哦，对了，我看见洋人住的地方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房子多了点，洋人的地界是不让我们下船的，这边上去的人都签了一份协议，说是要满了两年才能下船……”

两年来，周平不是在铲煤，就是在自己的小舱房里，望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闻着房间里的酸臭味。这样的日子，唯一让他开心的事就是偶尔从上层木板里隐隐约约传过来的，优雅宛转的音乐声，别人告诉他，那是萨克斯风的声音，应该是船上的贵人们在聚会了。他就靠着这样的声音和脑中对上层繁华的想象，还有对那片地方的思念，撑过了那艰难的两年。直到前些天他下船的时候才知道，那不是贵人们聚会的声音，只是因为有个船员恰好住在他舱室的正上方，只是恰好那个船员热爱并拥有了一把廉价的萨克斯风。

周平说着说着，又泪流不止：“师傅，从小是您教我识字，教我唱戏，教我做人……”

“对不起，师傅，我不是瘸子，但我也是个瘸子……对不起……”

就在周平自言自语的时候，吴叔回去了一趟，拿来了一封信，他把信递给周平，说道：“许是你的师傅也有预感，当时写了这么一封信，就放在他的枕头下边。”

周平抹了把脸，借过信拆开。

打开看去，开头很直接，是周阿贵的风格。

“阿平，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去打听过了，当初和你一起应招的人，也还没有回来，我觉得我是等不到了，我给你留了一点钱，埋在那张床的地砖下边，床让我锯断了，不会有人注意到的，万一那时候你还没回来，摊子怕是保不住，你也不用去找，就拿着这笔钱，重新置办一副。

回来了可别再去闹腾了，过好日子，你不是我，也总能找到个愿意跟你的人，一辈子平安喜乐。

我这一辈子，因为这条腿，误了自己也误了别人，孤寡了半辈子，难免对你的束缚多了些，我没想到这一切来的这么快，只是你不要怪我才好。

若有一天你回来了，只是希望你还能认我是你的师傅。”

吴叔看着周平开口道:“你走了之后，你师傅就把摊子搬到了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