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小小儿女情（1 / 1）

孙诚如今虚岁只有岁，走在夏日的街道上，衣衫褴褛，头发打卷成缕，其中有尘土以及草叶的碎屑，脸以及裸露的胳膊与腿脚有一层黑黑的皴泥，甚至看不出本来的肤色。一种瘦弱在明亮的阳光下更加明显，而拖在身后的影子，仿佛另一个薄薄的他。他此时走路很慢，但尽管如此却仍然有些不稳的样子，就这样晃晃悠悠地缓慢走着，与街道两侧的草木及其中行走的人形成了色彩鲜明的对比。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抬头望一望前面，那是一家大户人家的正门，气势高傲并有下人看守。对此，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便转身往回走，走至一个路口便直拐进去很是娴熟的样子。这样走了一会儿又拐了几个弯，便来到了一处院落的后门。这门并不是很大但非常的干净，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打扫的。他抬头看了一会儿，仿佛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上前，拍了拍。过了一段时间，门里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又拍了拍。就这样他一共拍了三次，而每次也只拍三下。但门里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他便转身向来时的路走，但，走了约十几步的样子，那门却呀的一声打开了。随着开门的声响，孙诚停了下来，站着不动，却也并没有转身。门里出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身上的衣服虽然显旧却是丝绸的材质，这在一个下人来说，很是少见。她望向孙诚的脸色写满了鄙视，甚至鼻子里还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拿着粗布包的手，嘴里喊道：“拿走吧，要不是小姐心善……”看到孙诚一直没有转身，那张脸上便瞬间刷出一层愤怒来，随手将那粗布包扔了过去，准准地砸在了孙诚的背上，又一下子滚落在到了地下。骂了一句“德性！”便转身进门，又重重地关上，重重地插上门闩。

时间又过了许久，这扇后门一直寂静着，仿佛那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仍然波动着久久未能停息。孙诚就这样站着久久未曾转身。这是他第几次面对这样的境遇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但是，一种羞辱感却始终如初次那样清晰，突兀，隐痛。终于他转过身来，缓慢地捡起那个粗布包塞进怀里，又缓慢地向来时的路走，走过了大街，穿过几条小巷，进入一家破败的院子里，在走进一间没有门的屋子之后，他便一下子摔倒在屋角的一堆柴草之中。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翻过身来，平躺着伸手在怀里取出那个粗布包，打开，从中抓起一个馒头，塞进了嘴里。就这样他闭着眼睛慢慢吃着，吃了约一半时，便不再吃，将剩下的那一半重新放回粗布包中，系好塞回怀里。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闭着眼睛，做完之后也没有睁开的意思，而是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却是睡去了。

“小姐，庙会的人不少啊！”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又紧接着响起：“是呢，人真的不少，比去年还要多呢。”

之后第一个声音又响起来：“那小姐你小心一点，别给挤着了。”顿了一下又叫道：“富贵、宝来，你们两个过来帮小姐挡着点人啊，傻站着干什么呢！”就这样快步走上来两个青年家丁，挡在前面。而他们的身后有两个丫鬟，中间则有一个小姐，约七岁模样，衣着光鲜，满身的富贵，虽然还显得稚嫩却已经处处显露出极美的质地，让人一看便会觉得眼前一亮，脑中一呆。那小姐下车后退在一侧，这时又从车里出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身上穿着显旧的丝绸，之后有一个年少的妇人探身出车来，那中年妇人赶紧伸手扶着。年少妇人下了车，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姐叮嘱道：“你可仔细了，今年人更多，别再如去年般又给挤丢了让我们好找。”那小姐还没有回答，却有一个衣着红绿的丫鬟抢着回道：“那还不是因为孙诚，要不是小姐要给他……”“春红！”小姐呵斥住了春红，对少年妇人道：“孩儿今年不会了，请母亲放心。”那中年妇人却撇了一下嘴咕哝道：“这可不好说了，前些日子还让我给了那人吃食呢，要是他再来了又被小姐看到，哼哼。”那少年妇人听了这话脸上透出一片阴霾，仿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小的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吗？”“母亲，这事情可不是这样的……”那小姐看来要进行辩解。那年少妇人却不厌其烦地道：“好了，好了，快走了，人这么多，早些，别进香误了吉时。宝来，前面看着点，出了差错仔细你的皮！”那叫宝来吓了一跳，忙回道：“夫人放心，这次绝不会再出错了！”并说着向前抢了几步，双手抬起，一种要挡开一切的样子。那叫富贵的脸上闪过一丝嬉笑，嘴角一撇，却也向前走了几步，给后面的诸人挡出一个空间来。

就这样主仆几个人，一起挤向庙门，消失在人群里了。

今天是吉祥寺进香的大日子，每年此时都会热闹非凡。来进香的男女富贵贫穷，多不胜数。同时，这几日，寺里也会开粥棚，周济一下那些穷困之人，算是结了善缘。当然，很多的贫困者这几日更是要紧，在这样的日子里有时要到的施舍，可能都会有银子。至少不会给吃食，再怎么着也会有一文两文的铜钱。对此，甚至有一些并不贫困的人，也化了妆来求施舍，并且传言，有人还因此发了一笔财。

通常在寺庙的门外和大殿的两侧都会有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者跪在那里不停地磕头，甚至还有人故意把自己弄伤以博取可怜。这也是每年庙会的一景。那小姐在下人的护卫下向里面走，又不时向两边的跪求中寻觅着。而且，不单单是她，那年少妇人也不时侧一下目，查看一下。中年妇人则是在搜寻。两个丫鬟和家丁则是小心翼翼，也向两侧寻看着。但，最终他们都有一点失望了，这其中并没有孙诚。那年少的妇人长出了口气，脸色舒缓了些，对那中年妇人道：“去施舍些吧。”中年妇人应声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再从钱袋里抓起一把铜钱，向这边撒一把，向那边撒一把，两边的人喧哗起来，纷纷抢拾，其中还有打骂的。看着这样的情景，中年妇人很有得色，那丫鬟家丁也如此。于是那中年妇人又各抓了一把向两边撒出去。年少妇人却看了她一眼道：“省着些吧，里面还有呢。”那中年妇人咧嘴一笑道：“知道了夫人。”

一切看来都很顺利，进殿，进香，布施香火钱写在功德薄上，然后退出来。可是就在走出殿门，走到台阶上准备向下走时，那小姐却脸色略一变，向着某一处看了几眼。而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当下了台阶之后，这小姐便突然向一侧挤过去，眼看要没在人群里，那叫春红的丫鬟先是注意到，大声惊叫起来，并也挤上去，伸手去抓小姐。她这一叫，别的人也注意到了，都向这边挤过来。终于挤过人群，追上了那小姐，却看到那小姐站在寺院一角的一棵松树下，而松树突出的一段根上，孙诚坐着倚身在树杆上。和小姐对视着，显得有一些吃惊又有许多的惊喜。

那年少妇人见了顿时大怒，却并不曾发话。而中年妇人却直接上去拉住了小姐的手臂，怒视着孙诚吼道：“真是阴魂不散啊！”孙诚闻听此言，羞愧的低下头来。年少妇人怒道：“走了，走了，还嫌在这里不够丢人吗！”“娘！”那小姐喊了一声，道：“不是还有些布施的钱吗，给他一些吧。”那年少妇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于是，中年妇人就要拉小姐跟上，可是，那小姐却挣扎起来，中年妇人竟一时控制不住。抬起头来骂道：“你们几个都是死人吗！”于是，丫鬟家丁围上来把小姐向外推。这小姐虽然挣扎，但却无奈何力不从心，于是，情急之下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的绣包出来向着孙诚掷了过去，口里喊道：“接住了！”这一阵子的撕闹，引来了些人的围观，其中也有求施舍的人。待孙诚刚从脚边拾起了那个粉红色的绣包，还未及看清什么，便同时有几双手伸了过来，直抢了去。紧接着，便有七个衣衫褴褛的人扭打起来，争抢争吵不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一股子力量，孙诚竟也冲进了其中，但很快便被甩了出来，又冲进去，又摔出来，这样几次，他身上多了好几处伤口。嘴角流出的血滴在了胸前，染红了小小的起伏着的胸口。

此景此情，那中年妇人看到了，呵呵大笑起来，叫着：报应，报应。一边继续拉着那小姐跟随着夫人向寺庙外走。那小姐继续挣扎着，却因为身量小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在吵杂中却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喊着：“钱你们拿走吧，把那包还我，把那包还我！”声音断续可闻，那小姐，挣扎着眼眶里滚落出眼泪来。